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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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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四章

樓知秋此時正在陪YG的主力ADC付恩行喝酒聊天。

在庭院的燒烤架子被收拾之前,他就坐在大門前的臺階上,喝著啤酒。樓知秋路過時,兩人搭了幾句話,付恩行邀請樓知秋留下陪他。

“挺開心的,看到現在這樣。”付恩行端著酒罐,酒後上臉,一片紅暈。

都說打電競摧殘人,付恩行也比庭雨疏大不了多少,但他蓄了一圈短茬的絡腮胡,看起來比樓知秋像大了一輪。

“感覺回到了我剛打職業那會。”

樓知秋還沒說話,付恩行急急地伸出一根手指,補充道:“我不是說這種條件啊。”

他看著庭院裏各個戰隊熱鬧的樣子,笑彎了眼睛,沙啞的聲音顯得不怎麽著調:“那時候打比賽,沒什麽人看,也沒什麽條件,比不了現在……不過我不是說現在條件變好了,就覺得很好。”

“我是想說,精氣神,你懂嗎?你懂什麽是精氣神……就,你懂我說的是哪種嗎?”付恩行喝得講話有點慢半拍,找不到重點地一股腦胡亂說著。

樓知秋看了眼嘈雜的院子,有人在烤肉,有人在聊天,有人在大笑,還有人跑來跑去串門,他思忖了一下,“團結地積極向上?”

“差不多……”付恩行覺得還是有點詞不達意,“信念吧……信念。”

他只說了這個詞,樓知秋卻忽然聽懂了。

“我和你教練顧才瀾以前一起嘛,那時候我們睡地下室呀,吃泡面啊,也沒有什麽教練,沒有什麽分析團隊,就自己不眠不休地鉆研,自個兒琢磨,怎麽才能贏,腦子裏沒有想過別的,未來怎麽樣的,就想著,要贏,要贏下來。”

PCC巔峰的時期,取得了全球總冠軍,那時的付恩行剛出道沒多久,年輕氣盛,意氣風發。

他以為s4拿下全球總冠軍是PCC賽區作為第一賽區榮耀的開始,我輩英雄出少年,守護綿長祚業,舍我其誰。

即使在那個信息化社會的鴻蒙時代,很多人詆毀電競,他也不為所動,付恩行堅信,他們是改變電競歷史的人。

誰想到了s5,PCK賽區十六歲的天才選手Gleam橫空出世,從此以後開啟了PCK的絕對統治,付恩行所以為的PCC的榮光,再不覆從前。

“我覺得好,是因為,現在條件好了,大家想贏的心,還是一樣的。”

“只要一直想贏,就會贏。”付恩行疊了下腿,一手撐在臺子上,爽朗地笑著。

樓知秋低著頭沒有說話,難得放松了腰勁,坐姿顯得有些頹喪,他開了罐青啤,飲了一口。

近年關註電競的人,可能對付恩行不怎麽了解,也不會太感冒,但在他們這些電競選手看來,付恩行卻是非常值得尊敬景仰的大前輩。

他是真正的電競活化石,PCC賽區註冊的編號前十的選手中,付恩行是唯一仍然還在場上的人。

POB的職業競技,庭雨疏是公認的POB中國第三代ADC教父,他的前一任則是付恩行。

很多人說付恩行,少年奇英才,可憐生不逢時。

不僅是PCK有Gleam的橫空出世,更重要的是PCC再難有能與之匹敵的整個團隊,因此在S4後,整個賽區都無緣S冠。

在賽區不景氣時,很多職業選手選擇退役去專心做主播,這樣既沒有高強度的訓練以及比賽壓力,還能輕松賺得比做職業選手更多的錢。

付恩行選擇繼續堅守賽場上,他的心裏只有必勝的信念——為了再一次,在賽場上看到,像S4時,為PCC賽區所綻放的盛大煙花。

對很多喜歡付恩行的人而言,只要他還在,PCC的底氣就還在,就還沒有認輸。

樓知秋打線下比賽時,付恩行主動找了他,對他說:“我很看好你,要不要來我們隊?”

他有自己的計劃,所以當時婉言謝絕了付恩行的邀請,但一來二去,兩人成了朋友,一起玩游戲,偶爾也會出來吃飯。

樓知秋的心裏,一直都很尊敬付恩行。

“這賽季結束後,我應該就會退役了。”付恩行忽然說。

盡管已經有所預料,但真正說出來時,樓知秋還是不能接受,他飲酒的動作一頓,“已經確定了嗎?”

“是呀……年紀到了,狀態變差了。有時候有點羨慕Gleam,他比我小不了多少,競技狀態卻一直保養得很好。”

付恩行擡起自己的右手,看著掌心深深的掌紋,以及結實的手臂:“我最近已經感覺很明顯,我的手沒有那麽聽使喚了。”

盡管一直在進行保守療法延緩,但手臂狀態每況愈下,對精度要求高的射手選手來說,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是怎麽如何衰退,這是一個漫長的折磨過程。

“以前的PCC沒有好條件。”樓知秋遺憾地說。

中國的電子競技事業開展得比韓國晚,各方面的團隊都沒有他們高效率的職業化。

Gleam能把手臂狀態保持地這麽好,除了與他個人能力有關,也與整個精英團隊的合理運作有關,甚至與整個俱樂部的後勤保障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。

付恩行則是在很多時候,明知不是長遠之策,卻不得不為了當下,必須做出選擇。

“你還記得,雨神在s11的最後一場比賽嗎?”付恩行問。

“記得。”樓知秋怎麽會不記得,那場比賽他看了不下幾十遍。

“那你也記得他打翻的那杯水吧?”付恩行又問。

嚴格來說,庭雨疏並不是打完春季賽後,才離開聯賽,他的最後一場比賽,是春季聯賽的倒數第二場。

那場比賽上發生的事,也是庭雨疏之後被輿論追著炮轟的最大黑點。

他在BO3的比賽關鍵時刻,不小心打翻了水杯,水淋到鍵盤上,因此暫停了比賽。

這種事,說小也小,說大也大。

在賽場上,選手自身因素影響比賽進行,就算是感冒發燒這種不可抗力因素,都是被炮轟的理由,更不用說這種失誤。

況且,也不見得是“失誤”,的確有人會用這種“過失”來暫停比賽,在所有人看來,都是非常不入流的下作手段。

因為這個原因,當時網上罵庭雨疏的聲音才異常大膽響亮。

樓知秋對此一直耿耿於懷,他知道庭雨疏絕無可能是故意的,先不說品性,以庭雨疏的驕傲,就不可能做這種事。

“我記得。”樓知秋的神色很不好看。

“我當時以為他是手誤打翻的……後來想,他應該是疼得受不了,控制不住。”

付恩行看著自己的胳膊:“今年打冒泡賽,我疼得不行,打了封閉針。”

“我聽說,雨神到最後都沒有打封閉針。難怪他比賽完,是那個樣子。”付恩行喝完了自己手中罐子裏最後一口啤酒。

樓知秋想起那場比賽結束時,庭雨疏的模樣。

他整個人就像水裏撈出來的一樣。

HFV的隊服是正紅色系的,庭雨疏打完比賽離位時,整個圓領衫濕透成了深紅色,臉色更是蒼白的沒有血色,汗濕的頭發貼在他臉上,明明大汗淋漓,卻讓人覺得無比冰冷,沒有一絲熱氣。

他雙眼無神,精疲力竭到好像連喘氣都費勁。

該是有多痛,才會變成那樣。樓知秋心疼得說不出話。

庭雨疏不打封閉針的原因,樓知秋也能想到,打封閉針是竭澤而漁的手段,風險太大,不到萬不得已,運動員都不會去打。

慢性勞損和化學物質的傷害還是有本質區別。

“真的蠻佩服他。我第一次見到他,就覺得這個男孩,很不簡單。後來果然是的,我沒有見過,比Ting更能忍耐,比他韌性更強的人。”付恩行感慨,沙啞的聲線難得沒有顯得漫不經心。

他從兜裏拿出包煙,抽出一支點上,隨意說道,“他夠清醒,夠驕傲,對自己也夠負責,俱樂部明擺著沒把他當人。”

付恩行長長吐出一口煙,手指夾著香煙輕輕一撣,他的眼神很涼,“我們這種,外界雖然捧得高,在老板的眼裏說白了就是打工,但雖說是做牛做馬,也還是有尊嚴的。”

“想要用手段威脅,讓他服軟,行不通。”他搖搖頭。

“有很多人說我命不好,我覺得Ting才是真的命不好,”付恩行嘆氣,“起碼我想打ADC,我能一直打,他連打都打不了。”

“我不是給你壓力,你不要多想,這跟你沒有關系啊。”由於庭雨疏現在是樓知秋的輔助,所以他特地解釋了一下,付恩行醉了還能操心到這上面來,果然是勞碌命。

但樓知秋已經無心聽他後續的話。

聽到付恩行說的“命不好”,樓知秋的眼神裏立刻寫滿哀痛之色。

他最不願回想的畫面出現在腦海中。

那天晚上,他抓著庭雨疏的手不讓他走,庭雨疏看他的眼神裏,樓知秋清楚記得,庭雨疏的眼睛裏有恐懼。

盡管只有那麽一絲,卻像烙印一樣深刻燙到樓知秋的心上。

沒有人比樓知秋更了解庭雨疏有多錚然傲骨,他才更清楚地知道,是因為庭雨疏信任他,他才能傷害到庭雨疏。

可在樓知秋看見庭雨疏眼裏那絲懼意時,心裏詭異地因此感到愉悅而享受。

他忽然發現,原來他喜歡對方全身心被自己控制的感覺,只有這樣,他才會覺得自己是安全的,不會被拋棄。

樓知秋伏下上身,雙手緊貼著面容,自我厭棄地遮住了臉。

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忍受,掌控不了庭雨疏的痛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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